2007年1月18日 星期四

不想面對現實的人....or....

昨天下午來了個新病人,三十多歲,高知識分子以及高收入族群,加上身高的話那就是『三高』了,是個線條刻畫明顯,鬍子刮的異常乾淨的白人。他入院的主因是為了完整的鑑別診斷他的癲癇,以及為可能的手術做準備。

問病史的時候發現這個病人有病識感,但是自己的描述把很多件事都忽略掉,他自己說,癲癇大概是這一兩年開始的,一開始是以全般性發作 (GTCS) 來表現,他太太發現的,後來兩三次也是一樣,會在吃飯的時候發生。他自己後來發現會有些噁心嘔吐的感覺,發生在癲癇發作之前,發生之後他會有一小段時間無法言語。但是因為這些個事情在醫師加藥之後就停止,所以他並不覺得如何,還是照常開車上下班,日常生活也沒有因此而受到限制。

可是,詢問妻子卻得到很不一樣的病史。

跟台灣的病人一樣....也許跟全世界的癲癇病人都一樣,最了解病情的人永遠是你最親的人,他也許不能體會發作來時的恐慌,卻是診斷治療的過程裡最不可或缺的人。

在癲癇首次發作,到開始吃藥之前,那是一段讓她不願意回想的時光。

他常常無緣無故停下來,有的時候眼神看起來非常的空洞。他有時候會在自己任職的公司裡發作,發作的時候意識不清,左臉、左手、左上半身不斷的顫抖,他會跌坐在椅子上或是跌到地上,這樣的情形會持續一分鐘左右慢慢停止,之後他全身無力而且難以言語,要過十幾分鐘才會恢復。有的時候,他會聽到很奇怪的聲音而轉頭問她,這個時候她會知道他快要發作了。然而他似乎都不知道這些事。再有一次這樣的部分發作之後,他的秘書給了她一通電話,告訴她『這是癲癇,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就是這樣』。

他們找到一個專門醫治癲癇的醫師,做了腦波以及磁振造影,由於報告上的不正常以及臨床上有癲癇的病徵,他開始服藥,規則的吃了藥之後,癲癇就慢慢的停下來,現在只剩下偶爾發作的部份發作而已,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仍然有部份發作,他一直認為吃了藥之後他就不再有發作,這次來住院也是因為她和醫師軟硬兼施,承諾兩天出院才要來住的。

我們在核磁共振的影像上面看到右邊的前顳葉白質處發現了一撮 Gliosis 樣的異常,右邊的海馬回的構造,與對側相比,模糊不清而略帶點腫脹。不過還沒有出現 T2 造影上的高密度亮點,或是萎縮的現象。

他是個工作狂,三天的住院需要三個月前安排,任何一天在醫院,即使是例假日,對他而言都是不可饒恕的損失,也沒有任何事情重要到可以影響他先前的計畫,對他來說,生活與事業的規律性與積極性,是他最自傲的地方。他的生活裡容不下一點預期以外的改變,無法預期發生頻率的疾病更是絕不應該出現的最糟狀況,而他堅決的主張他的疾病已經控制下來了。

我們早上沒有辦法看到腦波,因此就先去查房,這個病人很斬釘截鐵的表示他必須在兩天內出院,即使我們告訴他,我們必須要看到至少一次的癲癇發作,而減藥帶來的效果可能三天後才會出現,他也不願意為了真正抓到一次癲癇發作在這個醫院多留一天。思路清晰,口才很好,他說,你抓不到癲癇發作不是可以讓我我留在這裡的好理由。

是啊,那聽起來的確不是個好理由,那聽起來比較像是無能的醫師要多賺保費的藉口,這個世界是有規則的,減了藥,發作或是不正常的腦波就應該會出現,而且主治醫師告訴我只需要兩天的住院,我三個月前就安排了這次住院,而且星期六我還有商業上的約會,所以我時間一到立刻得走。

我知道他的位置很高,不過他應當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才對,我相信無論在任何職場,沒有一個人是絕對不能被替代的,就連布希掛掉都不是天塌下來,自有副總統等在旁邊。我想他很清楚,這樣的堅持也許只是因為他心裡完全不想對疾病低頭,他希望站的直直的,用一種輕蔑的態度去睥睨它,不過,說真的,他從來沒有好好正眼看過這個敵人。

我心中固然尊重他的氣魄,不過這並不是面對任何一種疾病的好態度,我們比較希望病人奸詐一點,先假裝跟這個疾病作好朋友,先好好的去認識它而且熟悉它,然後偷偷的,把疾病一點一點的解決掉。

在這個地方逞勇,不會有人頒獎給你,但是漠視它帶來的危害可能會造成終身遺憾,希望他能在醫院裡安靜的想一想,明天,我們要準備更好的理由去說服他。

沒有留言:

癲癇新聞搜尋

Loading...